不知道為什麼突然必須講
房子賣掉了，從今以後如果沒有固定收入可以付房租，就會成為街友
我一直覺得自己離街友不遠，那些曝曬、款款行囊的移動、對所有物的珍視、那些獨自一人
打了媽媽一巴掌，或許不好，但是沒辦法顧及太多了，我的東西被偷走了，很多都被偷走了
直到發現「那我走囉」是緊箍咒那瞬間，所有東西能串起來
無數個夜裡獨自醒來，半夜不情願地送走要去打麻將（或是撲克牌）的媽媽時
媽媽會說「那我走囉」要我別哭，我若哭出來，會害她輸錢，她回家真的會罵我
我忘不掉那些擔憂害怕
我是獨生女，沒有人能和我一起分擔，被勒令不准和爸爸講，小時候我也沒有什麼朋友
在雨天裡堅持站在賭場外頭要等媽媽回家，再更小時，常被輪番帶去各個賭場，睡在煙霧瀰漫洗牌吵雜的環境
如果要被揍時，會被指使「牌尺拿來」，好殘忍，兇器得自己雙手奉上
我們家沒有出現過衣架水管或是竹棍，因為牌尺總是在伸手可得之處，何必尋覓新工具
當自己家裡是賭場時，會被叫去跑腿，媽媽說那可以抽成很賺，一桌一小時幾千元，一如既往，不准跟爸爸講
只有在爸爸回來的日子，牌桌才會鋪上桌巾變回餐桌
總之，跑腿那時候我最喜歡喝的是冰鎮紅茶（現在已經不是以前的包裝了）
不知道為什麼某天起我再也沒喜歡喝過
媽媽第一次欠下大筆債務時，我被帶去奇怪的檳榔攤，現在看來應該是放高利貸的老闆開的
還未下車前，被媽媽要求我也要一起演出可憐人的戲碼，帶上我是為了博取同情，所以如果必要的話，要一起下跪
我記得住各個賭場主人的電話和名字，因為要連環call，哭著叫媽媽回家
然後，我媽會在電話那頭用訕笑的語氣跟牌桌上的人說我很麻煩，很固執，很吵，會掛我電話
她會說「牛馬」，在客家話裡的意思和閩南語的蕭婆有點像
說如果我哭了會害她分心被胡牌，如果害她輸錢，她回家後我就知道死了
或是說她已經熬夜好幾天頭很暈，還要來買飯回家給我吃
說我是在折磨她，說我會害她出車禍死掉
如果爸爸不在家，她也會一起不在家，只有我一個人在家
所以我才會很堅持要媽媽送飯回家給我吃，因為那是我少數能夠見到她的時候
我至少被託給超過十個以上不認識的大人，有些我至今仍叫得出名字
也知道媽媽逗留過的賭場在哪裡，當然，至今仍可以指出明確地點
被陌生人接送上下學，補習班下課後出入過的私人賭場超過五間以上
基本上也從未有能離開安親班的那天
我媽會很得意的說「我都有找人去接送你上下課，我都有盡責任」
我到今天還是不知道那個盡到責任的基準線在哪裡
期待已久要一起去遠足的的前一天晚上，媽媽也在打麻將
被靈異教師神眉嚇的睡不著覺想要媽媽陪我的晚上，媽媽也在打麻將
再幾年之後，媽媽會用遊戲的點數卡來讓我安靜（大部分是遊龍卡或GASH）
我也曾躲在衣櫃裡搞消失，只為了看到媽媽真的擔心我
如果不這麼做，我沒能感覺到有人在乎我
但在那之後沒有任何東西改變，我媽可能還是沒有很在意我
曾經在國二的夜裡發高燒到39或40度，全身發冷哭個不停打電話向媽媽求救
結果也還是得在早晨牌桌散了之後，才被送去醫院吊點滴
我在十九或是二十歲時簽下一百五十萬的債務保證人
在留學期間被要求把證件寄回台灣，出發之前也無數次被要求留下重要證件和印鑑
我終於沒有照做
然後昨天我知道自己珍視已久，外婆送我的金戒指被當掉了，再也贖不回來的那種當掉
詢問當掉的過程中，大約十分鐘前後聽了三個版本不同的謊話
不過那有所謂嗎？反正戒指回不回來也無所謂了，我的信任已經被賣得一點不剩了
戒指當了五千元（應該吧）原來我的信任與感受連五千塊都不值
這天的對話，發生在我要去賣掉爸爸過戶給我未來讀書時可以賣掉做學費的房子，以償還一百五十萬元債務的路上
我只是很想要可以戴著外婆送我的禮物參加畢業典禮
我敗在信任，我相信媽媽不至於傷害我，我相信媽媽會好好還債，我相信她會改過向善
我相信她知道戒指對我來說有多重要，我相信她再怎麼樣也不會賣掉
我相信放在家裡會比帶上臺北租屋來的不容易掉
我相信生養我的親人，卻換來自己渾身傷
直到今年或去年年尾吧，她仍然在意那個毫無邏輯可言的明牌筆記本
（媽媽不打麻將去簽明牌了）（然後欠下前所未有的債務，要被警察抓走了）大過於在乎我
然後她仍會質問我，為什麼都不相信她？
大學一年級，被威脅要去自殺，我嚇得不行，跑去警察局報案，活至今日，我真的還活著嗎
她仍堅持要我感謝她的養育之恩
什麼是愛？媽媽說我不了解她，說我和別人家的女兒不一樣
那別人家的女兒的媽媽也是長這樣的嗎？
她說，沒有人願意幫她，說她要死掉了，說人生沒有意義，說沒人管好她才讓她變這樣
這世界大家不是應該要自己管好自己的嗎？
她要去死，我會後悔，有一天，失去才懂
我一時想不起自己擁有過什麼
爸爸，我，外婆，阿姨，舅媽，周圍友人，這麼多人，好多人幫了她之後，只換到絕望
哪裡沒有人幫她？我們也都快要痛得死掉了，誰來幫我們？
誰來幫我？
或許媽媽有發自內心的對我好過吧
壞的事太多，我沒辦法分辨哪些好是出自於真的愛，哪些只是為了補償自己的罪惡感
我有的大多數別人都有，我沒有的那些，別人也都有
後來，和外婆道歉，也猶豫了半天，害怕會讓她難過，還是沒辦法不說對不起，「我沒有保管好妳對我的心意」
外婆說「沒關係沒關係，身外之物，對不起我生了這樣的女兒做你的媽媽」
人生本該是這樣的嗎
我真的曾經擁有過身外之物以外的什麼嗎
我真的曾經被溫暖的擁抱過嗎
「你要相信阿婆，你會有很好很好的未來」
也只能夠緊緊的握住這句話
房子賣掉了，從今以後如果沒有固定收入可以付房租，就會成為街友
我一直覺得自己離街友不遠，那些曝曬、款款行囊的移動、對所有物的珍視、那些獨自一人
打了媽媽一巴掌，或許不好，但是沒辦法顧及太多了，我的東西被偷走了，很多都被偷走了
直到發現「那我走囉」是緊箍咒那瞬間，所有東西能串起來
無數個夜裡獨自醒來，半夜不情願地送走要去打麻將（或是撲克牌）的媽媽時
媽媽會說「那我走囉」要我別哭，我若哭出來，會害她輸錢，她回家真的會罵我
我忘不掉那些擔憂害怕
我是獨生女，沒有人能和我一起分擔，被勒令不准和爸爸講，小時候我也沒有什麼朋友
在雨天裡堅持站在賭場外頭要等媽媽回家，再更小時，常被輪番帶去各個賭場，睡在煙霧瀰漫洗牌吵雜的環境
如果要被揍時，會被指使「牌尺拿來」，好殘忍，兇器得自己雙手奉上
我們家沒有出現過衣架水管或是竹棍，因為牌尺總是在伸手可得之處，何必尋覓新工具
當自己家裡是賭場時，會被叫去跑腿，媽媽說那可以抽成很賺，一桌一小時幾千元，一如既往，不准跟爸爸講
只有在爸爸回來的日子，牌桌才會鋪上桌巾變回餐桌
總之，跑腿那時候我最喜歡喝的是冰鎮紅茶（現在已經不是以前的包裝了）
不知道為什麼某天起我再也沒喜歡喝過
媽媽第一次欠下大筆債務時，我被帶去奇怪的檳榔攤，現在看來應該是放高利貸的老闆開的
還未下車前，被媽媽要求我也要一起演出可憐人的戲碼，帶上我是為了博取同情，所以如果必要的話，要一起下跪
我記得住各個賭場主人的電話和名字，因為要連環call，哭著叫媽媽回家
然後，我媽會在電話那頭用訕笑的語氣跟牌桌上的人說我很麻煩，很固執，很吵，會掛我電話
她會說「牛馬」，在客家話裡的意思和閩南語的蕭婆有點像
說如果我哭了會害她分心被胡牌，如果害她輸錢，她回家後我就知道死了
或是說她已經熬夜好幾天頭很暈，還要來買飯回家給我吃
說我是在折磨她，說我會害她出車禍死掉
如果爸爸不在家，她也會一起不在家，只有我一個人在家
所以我才會很堅持要媽媽送飯回家給我吃，因為那是我少數能夠見到她的時候
我至少被託給超過十個以上不認識的大人，有些我至今仍叫得出名字
也知道媽媽逗留過的賭場在哪裡，當然，至今仍可以指出明確地點
被陌生人接送上下學，補習班下課後出入過的私人賭場超過五間以上
基本上也從未有能離開安親班的那天
我媽會很得意的說「我都有找人去接送你上下課，我都有盡責任」
我到今天還是不知道那個盡到責任的基準線在哪裡
期待已久要一起去遠足的的前一天晚上，媽媽也在打麻將
被靈異教師神眉嚇的睡不著覺想要媽媽陪我的晚上，媽媽也在打麻將
再幾年之後，媽媽會用遊戲的點數卡來讓我安靜（大部分是遊龍卡或GASH）
我也曾躲在衣櫃裡搞消失，只為了看到媽媽真的擔心我
如果不這麼做，我沒能感覺到有人在乎我
但在那之後沒有任何東西改變，我媽可能還是沒有很在意我
曾經在國二的夜裡發高燒到39或40度，全身發冷哭個不停打電話向媽媽求救
結果也還是得在早晨牌桌散了之後，才被送去醫院吊點滴
我在十九或是二十歲時簽下一百五十萬的債務保證人
在留學期間被要求把證件寄回台灣，出發之前也無數次被要求留下重要證件和印鑑
我終於沒有照做
然後昨天我知道自己珍視已久，外婆送我的金戒指被當掉了，再也贖不回來的那種當掉
詢問當掉的過程中，大約十分鐘前後聽了三個版本不同的謊話
不過那有所謂嗎？反正戒指回不回來也無所謂了，我的信任已經被賣得一點不剩了
戒指當了五千元（應該吧）原來我的信任與感受連五千塊都不值
這天的對話，發生在我要去賣掉爸爸過戶給我未來讀書時可以賣掉做學費的房子，以償還一百五十萬元債務的路上
我只是很想要可以戴著外婆送我的禮物參加畢業典禮
我敗在信任，我相信媽媽不至於傷害我，我相信媽媽會好好還債，我相信她會改過向善
我相信她知道戒指對我來說有多重要，我相信她再怎麼樣也不會賣掉
我相信放在家裡會比帶上臺北租屋來的不容易掉
我相信生養我的親人，卻換來自己渾身傷
直到今年或去年年尾吧，她仍然在意那個毫無邏輯可言的明牌筆記本
（媽媽不打麻將去簽明牌了）（然後欠下前所未有的債務，要被警察抓走了）大過於在乎我
然後她仍會質問我，為什麼都不相信她？
大學一年級，被威脅要去自殺，我嚇得不行，跑去警察局報案，活至今日，我真的還活著嗎
她仍堅持要我感謝她的養育之恩
什麼是愛？媽媽說我不了解她，說我和別人家的女兒不一樣
那別人家的女兒的媽媽也是長這樣的嗎？
她說，沒有人願意幫她，說她要死掉了，說人生沒有意義，說沒人管好她才讓她變這樣
這世界大家不是應該要自己管好自己的嗎？
她要去死，我會後悔，有一天，失去才懂
我一時想不起自己擁有過什麼
爸爸，我，外婆，阿姨，舅媽，周圍友人，這麼多人，好多人幫了她之後，只換到絕望
哪裡沒有人幫她？我們也都快要痛得死掉了，誰來幫我們？
誰來幫我？
或許媽媽有發自內心的對我好過吧
壞的事太多，我沒辦法分辨哪些好是出自於真的愛，哪些只是為了補償自己的罪惡感
我有的大多數別人都有，我沒有的那些，別人也都有
後來，和外婆道歉，也猶豫了半天，害怕會讓她難過，還是沒辦法不說對不起，「我沒有保管好妳對我的心意」
外婆說「沒關係沒關係，身外之物，對不起我生了這樣的女兒做你的媽媽」
人生本該是這樣的嗎
我真的曾經擁有過身外之物以外的什麼嗎
我真的曾經被溫暖的擁抱過嗎
「你要相信阿婆，你會有很好很好的未來」
也只能夠緊緊的握住這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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